七年七月

　　梦境，一片阴霾的梦境。

　　孙青裳感到自己身上被人压着，随后感受到身体传来的剧痛，仿佛被人一刀捅入了骨头，甚至能听见骨节嘎嘎作响的声音。

　　“痛……”

　　“疼吗？这是你自己选的。”这是御神风的声音。

　　孙青裳感到与她在梦中通感的人正死死抿着嘴，仿佛在忍耐这痛苦，痛苦让她浑身流着冷汗，但这个人却想：忍一段时间，熬到结束就好了……

　　可御神风的欲望毫无节制。痛到几近晕死，却没晕。疼痛持续到鸡鸣时分，梦中的身体已彻底麻木，几乎感受不到疼了。

　　孙青裳还没睁眼，便听见如潺潺流水般的琴声，她惊恐地睁开眼，看到正在抚琴的苍。苍说：“你醒了。”

　　孙青裳看了看四下，问：“这是什么地方？”

　　苍道：“天波浩渺。吾若在苦境，通常会在此。下回有事，可来此地寻吾。”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弦首，伏虞剑易主了。”

　　苍的琴声停顿了，他肃然看向孙青裳，问：“如何做到的？”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我将剑冢中的魔气引到我妹妹孙红衣的身上，她入魔至深之时，伏虞剑自行离开了她，转而找上了我。”

　　苍不禁沉默。

　　孙青裳说：“而后，我用伏虞剑为她祛除了魔气。”

　　苍并不诧异，只说：“原来，竟是如此简单。”

　　孙青裳问：“弦首早便知道伏虞剑是为克制魔气而生？”

　　苍道：“吾并不清楚，先前也只是猜测。”

　　孙青裳问：“雪青仪在世时，曾破了两座剑冢，可是弦首为她破的？”

　　苍摇头：“并没。”

　　孙青裳一时停顿，她已察觉苍与照世明灯的情报显得有些片面。到底是谁拥有另一份片面的情报？只有可能是……

　　孙青裳暗想，自己还是不得不接近御神风。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弦首如何看待侠邪前辈？”

　　苍道：“吾与御神风相交不深，并无万分了解，只知他行事离经叛道近乎邪，却不失为刚直之人，应对这样的人，你会难以招架。”

　　倒与祇首魈峣行事风格相近。孙青裳心念一动，已有了想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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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垂暮不入夜

　　孙青裳一见祇首魈峣，二话不说，大步流星上前，扬手便给了祇首魈峣一巴掌。

　　“啪！”

　　这一巴掌打得格外清脆，祇首魈峣也没想到。孙青裳反手又要往祇首魈峣另一边脸上打一巴掌，祇首魈峣抬手便抓住了孙青裳的手。

　　“怎样了？”祇首魈峣问。

　　孙青裳假做委屈，眼里不禁渗出水光。她道：“你知道我差点……差点就被……”

　　孙青裳没有说下去，不说远比说的效果要好。

　　祇首魈峣悠然道：“你如今有伏虞剑在身，想必那人已经被你所杀。”

　　孙青裳说：“没有。”

　　祇首魈峣挑眉问：“那你不去报仇，却来打吾，是何缘故？”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我赢不了他，只能打你出气。都怪你乱动手脚，把伏虞剑放到我身上。”

　　祇首魈峣说：“此人因伏虞剑找上你，对你为你此行径，倒是一条线索。你将详情说来，吾可为你参详。”

　　孙青裳便事无巨细的复盘给祇首魈峣听，祇首魈峣张开扇刃，轻摇一二后，打量着孙青裳。孙青裳被他瞧得不自在，不禁别过脸去。祇首魈峣轻笑一声，道：“现下你只能通过御神风找寻线索。”

　　孙青裳说：“没错。”

　　祇首魈峣合上扇刃，用扇骨挑起孙青裳的下巴。他道：“以你容颜，外兼他怀疑你是雪青仪，办成此事并不难。”

　　孙青裳明白过来，此时也不恼怒了，只把头一扭，冷冷说：“卑鄙无耻。”

　　祇首魈峣说：“你有更好的办法？”

　　孙青裳提出问题：“但我未经人事，一旦入了床帏之内，马上便会露出破绽。”

　　祇首魈峣眉头抽了抽，不禁道：“只有秦楼楚馆的女子才会主动对男人投怀送抱，你只要像你往常一般便好。”

　　“往常……一般？”孙青裳很不理解。

　　祇首魈峣不向她解释，只说：“吾想，你的姿容还能更上一层。”

　　孙青裳想了想，说：“雪青仪应当只是收拾得干净清丽，不喜打扮。我虽不知她的容颜，但我想她并不穿戴华服珠玉之类。”

　　祇首魈峣道：“你何必让他人以为你是雪青仪，而非雪青仪是你？”

　　孙青裳恍然大悟。

　　“你说的极是。”孙青裳问，“我该如何做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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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半月后，孙青裳回到御风楼所在的城镇，却没有去御风楼，而是拜访了孙六爷。此次孙青裳送去了财物、丹药一类，与孙六爷的儿媳妇说了丹药的功用，大多是延年益寿、为老人养生之用，让她小心收好。孙六爷带她探望了尹灵雨，一番叙话后，孙青裳离开孙府，离开城镇，到了郊外的树林之中。

　　一阵风袭来，御神风翩然而至，落到孙青裳前面，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前辈有何指教？”

　　御神风问：“你敢再来，不怕吾吗？”

　　孙青裳说：“我想半月过后，前辈不会再冲动了。”

　　御神风默然片刻，道：“你与青仪很相像。”

　　孙青裳问：“哪里相像？”

　　御神风说：“性情很像，她若会武功，应当也是你这般风姿。”

　　孙青裳问：“她是什么样的性情？”

　　“外柔内刚，心性坚韧。”

　　孙青裳一笑，道：“前辈看错我了，我不是这般性格。我实际很软弱骄纵。”

　　御神风道：“她也常常这样说。”

　　孙青裳一顿，更不信御神风。听起来像是浪荡子刻意塑造亡妻形象，在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姑娘面前展示他的深情，以此标榜自己为好男人。孙青裳不吃这招，但她不得不吃，她想不出吃这招的小姑娘们会是什么反应。

　　孙青裳干脆转移话题，问：“容貌也很像吗？”

　　御神风摇摇头：“你的容貌远胜于她，不仅是她，天下之大，能与你容貌匹敌的女子也不多。”

　　御神风多半眼瞎，她自己丝毫没觉得自己有多漂亮，也就是长得不丑而已。细想以往在德风古道，要没有孙红衣那样明媚活泼的性格，长孙瑶衣大约也只是个外里端庄识礼，内在阴沉的普通人，她多半不会去模仿孙红衣的性情做派。

　　“她会武功吗？”

　　御神风摇头：“不会。”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以前辈性情，很难想象会和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在一起。”

　　御神风问：“为何这样问？”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经历、阅历、喜好、作风都相差太远，不像是一路人。”

　　御神风哑然。孙青裳为了缓解尴尬，笑道：“以我的江湖经验，是这样想的。或许她有什么地方与常人不同，才得前辈怜惜。”

　　御神风看着孙青裳，眼神越发幽魅，孙青裳刚刚要走，御神风便抓住了她的手，将她扯到跟前，死死扣住孙青裳的手腕。孙青裳也没有反抗，只扭过头去，避开御神风的视线，道：“前辈你放开我……”

　　御神风问：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
　　“穆昭……”

　　“真名！”

　　孙青裳将错就错，道：“穆青懿……”

　　“与青仪名姓也就一字之差。”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差了两字，我的‘懿’是融懿和美之‘懿’。”

　　御神风道：“果真不是？”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前辈，我的确不是。逝者已矣，前辈如此牵念，只会叫亡者不安。”

　　御神风问：“你凭什么断定她死了？”

　　“她既不会武功，时近百年，此时多半寿终正寝。”孙青裳一顿，想到了祇首魈峣给自己出的主意，道，“前辈，你们夫妇之间，必有许多你们自己才能得知的隐秘所在。前辈既然有疑，我愿为前辈消除疑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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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御风楼

　　御神风带着孙青裳回到御风楼内，两人来到了雪青仪的房间里。御神风说：“生产过的人，身上会有妊娠纹，青仪的腹上有许多纹路，时日既久，应已变成白纹。”

　　孙青裳解开衣带，把肚子露了出来。御神风一见，孙青裳小腹平坦紧实，御神风伸手摸了摸，也没有脂粉掩盖纹路的痕迹。他再看向孙青裳的左肋处，也没有兵器贯穿的伤疤。

　　孙青裳问：“还有吗？”

　　御神风默然。

　　孙青裳道：“我仍是处子之身，前辈可要验证？”

　　御神风一顿，立刻道：“不必了。”

　　御神风的呼吸也多了几分急促。

　　“吾相信你不是，但你是如何知道小六和那枚石榴金钗的过往？”

　　“我自有我的……”

　　御神风抢答：“……情报来源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御神风说：“这世间白骨生肌之法也有不少，如此，还是没法证明。”

　　孙青裳试探问：“那我承认我就是雪青仪？”

　　御神风转身，盯着孙青裳，眼神之锐利，叫孙青裳都不禁后退了一步。

　　倏地，御神风走向孙青裳，将她拦腰抱起。孙青裳被他横抱而起，也不回避，只注意打量御神风的表情。御神风道：“你才是真正的伏虞剑主，如此，青仪身上的秘密也说得通了。那你，为何还要回来找吾？”